安倍晋三的政治遗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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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2020年）8月28日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宣布辞职。在换相频繁的日本政坛，安倍实现了长期执政，辞职时收获的媒体评价也基本是正面的。安倍值得赞赏的政绩，大概有以下几点。

内政外交，成绩斐然

首先，整饬吏治。日本官僚治国的传统深厚，其正面价值是政治稳定，专业度高，折腾较少。负面作用也不小。官僚私相授受，结成利益集团，其因循守旧的做派阻挠了改革。

安倍上台后，加强了首相的人事权力，强力干预各省厅的人事任免，整饬幕僚阁属。此举利于政治家发挥作用，避免政坛僵化，这对日本长期的变革有好处。

其次，敦邦睦邻。安倍执政期间，在国际关系的处理上，可谓是左右逢源。

日本没有就北方四岛与俄罗斯起冲突，安倍与普京的私人关系还不错；美国方面，特朗普上台后，因驻军费用问题多次批评日本，安倍放低姿态，拜见特朗普，在众多问题与美国步调一致，巩固了美日同盟。日本仍是西方集团的一员，是美国在亚太地区最重要的盟友。

安倍晋三对中国姿态友好。2006年他初任首相，就开启中日关系的“破冰之旅”。安倍第二次上任后，中日关系不断升温，没有发生大的冲突。中美贸易战爆发，安倍绝少附和特朗普的声调指责中国，确保了中日关系正常稳定。

对韩关系，安倍积极解决历史问题。2015年，日韩就慰安妇问题达成赔偿协定，安倍正式道歉。朴槿惠政府倒台后，韩国执行协定出现反复，安倍政府忍无可忍，果断出手，对韩国经济制裁，一时间震慑了纠缠历史者。

由此可见，安倍的外交策略并不是一味软弱退让，而是有其原则底线，以及强硬的一面。此举为安倍政府在国内获得了空前高的支持率。此外，安倍政府积极发展和英国、欧盟、中东国家的关系，各边关系非常融洽。

维持国际和平，提升国家形象，使本国人民在国际上受到欢迎——这不正是政治家最应该做的事情吗？可以说，安倍晋三处理国际关系的低调务实，再怎样赞誉都不为过。

安倍晋三在职期间，幕僚发生过丑闻，他本人倒是称得上清廉。安倍上过电视娱乐节目，其呆萌幽默的形象让人印象深刻。此次重病请辞，安倍做到了“鞠躬尽瘁”，很符合东亚的政治伦理。安倍晋三是不是日本战后最杰出的首相不好说，但他一定是最受欢迎的首相。

经济表现，其实很差

谈到安倍晋三的政绩，怎么可以不谈经济呢？“安倍经济学”闻名于世，很多人都认为，它使日本实现了1995年来最长的经济增长，安倍是日本经济复苏的大功臣啊。

媒体评价安倍的政绩，确实会说“安倍经济学”。不过，安倍执政期间的日本经济是失败的。相较于他在政治和外交作为，安倍执政的经济成绩太差了。

先看一下日本从2013年到2019年的发展成绩。2012年底安倍上台，次年日本经济总量4.9万亿美元，2019年这个数字是5.09万亿美元。再看人均GDP，2013年是3.86万美元，2019年仍达不到4万美元。安倍执政7年，日本经济年均增长约0.5%左右，远低于世界平均增长水平，在发达国家那里也是垫底。无论从何种意义说，这都算不上成功。

有人会说，日本经济泡沫破灭后，经历了长期经济衰退，很多年的增长都是负数，安倍政府能止住颓势，也算是难能可贵——这种“矮子里面拔将军”的对比，很难说是一种赞美。

安倍的前任们遇到的困难，可比他大多了。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、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、2008年世界经济危机、2011年大地震，这都让略有起色的日本经济陷入困境。安倍执政七年，世界太平，美国、中国和韩国经济都在增长。日本没抓住机遇实现一波繁荣，而像困在泥淖里。说安倍没有责任，绝对说不过去。

“安倍经济学”的祸害

安倍执政经济成绩差，主要的原因，正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““安倍经济学””。“安倍经济学”的内容，是被称作“三支箭”的金融政策。

超级量化宽松。2013年，日本央行将基础货币供应量增加了一倍，次年加码。到2016年，日本央行一共推出400万亿基础货币，占GDP总量的80%。这些货币几乎用来购买国债，股市节节上涨。日本央行购买大量ETF股票，已经占到日本股市将近一半的市值。

积极财政政策。量化宽松是希望民众积极花钱，刺激经济增长。用安倍晋三经济顾问滨田弘一则的话来说，如果我们让某人钱包里的钱由1万日元增加到2万日元，他一定会比从前更加积极消费。大家都积极消费，日本经济就会恢复往日的雄风。为了鼓励花钱，日本一再降低银行利率，甚至推出“0利率”。此外政府推出各种公共工程和福利，鼓励民众休假。

结构性改革。结构性改革相对复杂。在企业领域，它鼓励重组，加强对新兴和重点产业的投资，同时鼓励企业打破僵化的雇佣制度，提高竞争力；消费领域，它一方面鼓励消费，同时提高消费税；福利方面，全方位提高养老教育等福利，鼓励生育。

结构性改革。这里没有统一的纲领策略，就是政府针对社会问题要“积极有为”，要多花钱，多办事，解决企业办不成的事情。

显而易见，“安倍经济学”并无新意，它是凯恩斯经济学的日本版。通过银行放水、压低利率鼓励消费，短期内让市场繁荣——2013年日本经济闪亮一时，一二季度增长都将近4%，到2014年，日本经济大跌。除了在股市获利的人群，绝大多数人工资缩水了。商品价格没有大涨，但人均可支配收入减少25%。

日本的通货膨胀以奇特的形式存在着。国债不断膨胀，目前突破了1000万亿日元，国民人均负债800万日元（约50万人民币）。国债用于政府开支和扶持企业，股市节节上涨，少数人获利，大部分人得不到好处。日本的商品价格确实上涨不多，但工资水平在下跌。民众不敢消费，政府则继续加大药量。日本人民以勤奋著称，多年来生活水平却没有提升。

发展经济没有太多秘密。通过节制消费积累储蓄，储蓄转化为资本，用于未来生产，经济自然发展。在这其中，企业家起了关键的作用。所有正确的经济政策，都要从保障资本积累，保护企业家精神着手。“安倍经济学”的“三支箭”基本是反着来的，日本经济如何变好呢？

不理解“安倍经济学”的人会说，安倍晋三挺能干，“安倍经济学”看着也不错，为什么日本经济还是不行呢？我只能说，照“安倍经济学”的折腾方法，日本经济低迷不振，就是最正常的结果。经济学规律可以不被看见，但它从来不曾失效。

日本经济，积弊甚深

当然，把日本经济的萎靡全归结到安倍晋三，也不公道。安倍只执政七年多（加上他第一次执政，也才八年多），日本经济不景气已有近三十年，很多问题不是安倍造成的，他在短期内确实难以解决。

比如说，人口问题。出生率低，老龄化严重，是东亚国家共有的问题。日本从1980年代就有少子化潮流，积弊四十年，原因涉及多方面。安倍晋三没有儿女，不过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，上台一直在解决这问题。到目前为止，日本基本遏制了出生率持续下滑的趋势，东亚中日韩三国，日本生育率最高（虽然也不到2.1的生育率）。

当然，安倍政府的鼓励生育政策也有错招。他出台了“高等教育免费”政策，这被认为将压低日本的生育率。日本年轻人不是受教育太少，而是太多了，高校容留了太多本应走向工作和家庭的年轻人，拉迟了平均生育年龄，这其实不是好事。

日本老年人的福利冠绝全球，政客要顾及他们庞大的票仓，不得不一再许诺，给老年人加福利。老年人寄身于福利，俨然已是利益集团，哪个党派都不敢得罪。老年人福利越好，年轻人负担越重，就越不想生孩子——反正政府兜底，何必担心养老问题？

安倍晋三2006年第一次上台，时年52岁，是战后日本最年轻的首相。彼时他一定雄心勃勃，无奈受疾病困扰，只干了一年就辞职。2012年安倍再度出山，却执迷于错误的“安倍经济学”，不断推出量化宽松和财政刺激，日本经济迟迟没有起色。幸好安倍在其他领域做得还不错，这掩盖了经济平庸的尴尬。

如果不是安倍来干，换作其他人会更好吗？可能性不大。在日本政坛，安倍所属的自民党已经是中间偏右的政党，己方阵营里，也没有经济观念清晰正确的实力派。安倍宣布辞职后，他表示还将留任议员，在日本政坛发挥影响力。可想而知，“安倍经济学”还将笼罩日本，短期之内，我们很难看到新的气象。

安倍晋三是因健康原因辞职的。他和疾病斗争了五十年，现在年近七旬，还在遭受病痛的折磨，确实让人不忍。希望安倍辞职以后，能安心治病，颐养天年。

题图： Steven Quartl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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